五格虽说鲁莽,有一句话,却是当真说对了,允祥若是当真撒手人寰,只怕,也就带走了雍正的全部心思和精力。
“主子您想什么了?这么出神方才膳房来问,是不是这会儿就传膳呢”玉秀以为她想到了年轻时的恩爱,只掩口吃吃一笑,欢喜道:“已经过了饭点了,要不打发个太监去前面问一问?”
这么神思飘忽地回想了一会儿,心里便更清明了几分,方才那点子心思其实已经变得意兴阑珊了。那拉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,转眼朝玉秀道:“去咱们屋里瞧瞧,上回皇上赐下来的那颗高丽老参还在不在?若是在,就取出来吧。”
玉秀蹲了蹲身,却是十分不解:“主子身上不爽利?”
“十三叔病得重了,虽说不一定用得上,总也是我一点心意,也不枉他叫了我那么些年四嫂”那拉氏闭了闭眼,终于还是挑了挑唇角:“打发人送到前面养心殿去,天儿也晚了,就请皇上别再受累过来,早些歇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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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二千秋(下)
慧极必伤,情深不寿。
乍一听到怡亲王薨逝的消息,那拉氏脑子里闪了一下,最先出现的,竟然是这么一句话。慧极必伤情深不寿
接着,便是满屋子的哭声,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流了满面的眼泪。等到醒过神来,边上一众宫女太监早已经将各处为端阳佳节特地置放的摆设撤了去。
玉秀抹着泪站在一旁,犹豫道:“万岁爷有旨,为怡亲王素服一月”
那拉氏一怔,扶着桌子坐直了些,一时竟有些想不过来,不知道玉秀特意提起这话的意思。玉秀见她只顾落泪,只得说明道:“皇上的意思除了百官似乎是要亲自为怡亲王素服。那咱们也是要”
“他”那拉氏张口,才说了一个字,却再次哽住了。半晌也只是叹了口气,点点头示意知道了。
浑浑噩噩几日,也不曾见到雍正。各种消息倒是时常听得到。一次接一次的祭奠,一道追一道的上谕,追思、缅怀、加恩,极尽哀荣。
诸王大臣每日齐集,逢着盛夏的天气,自然个个都是汗流浃背,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的,最能体察圣心的几个近臣都恭恭敬敬,旁的人自然知道皇帝这会儿心绪正是极坏,只求皇帝这番哀恸能不要迁怒到旁人就已是万幸了。
那拉氏原也知道雍正自打开了春就好一时坏一时地病着,本还想着趁着过节见上一见,如今事情成了这样,自然也熄了那个心思,心知他此刻满头满脑地都是允祥的事,旁的事儿半点不萦心。打心底里也不是很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见他。
耐着性子过得几天,养心殿那位非但不见消停,反倒像是越发地拧上了,言语之间都掩不住“方寸大乱”的哀恸,群臣恳请节哀的联名折子递上来也不管用,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。满心想着再为逝去的弟弟说几句话,再去他身边多看一眼。酷暑之下再三再四地亲祭,己身的病症更是益发重了。
这些虽是前朝的事,后宫却也都听闻了,玉秀一边说,便已经红了眼眶,哽咽道:“前晌几位娘娘也来过,见您还歇着,便又回了,怕是也为这个事,来跟您讨主意。”
“跟我讨什么主意呢,多少部阁重臣,封疆大吏都劝不下来我若能有这样大的面子,何苦看着他这样”
两人正胡乱说着,却有宫女迎上来,说是五格在门外跪着。那拉氏脑中一时也转不过来,只还勉强记得今日并未收到什么请见的牌子。不免奇怪:“这会儿天都要暗了,他进来做什么?”
“说是求主子救命”
“什么?”饶是那拉氏再恍惚,听了这话也一下子惊起来,扶着玉秀的手也下意识地捏紧了:“出什么事了?”
那个宫女也是她身边惯用的,一贯是十分伶俐的,听了这话却难得地闭了口,见那拉氏一直盯着她,才咬了咬唇道:“主子,奴才”
“算了,你叫他进来吧。”
“是为着怡王爷丧仪上失礼的事”
那宫女一磕头,那拉氏却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被子,半晌也只是摇摇头闭上了眼:“叫他进来说话”
玉秀也有点呆住了,见了五格一时都忘了行礼,只听得他略一行了礼便拽着衣袖只擦汗。
到底只得这么一个兄弟,那拉氏心里再恼他生事惹祸,也不得不张了口:“倒是怎么一回事?要赶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进来?”
“好主子,您可一定要救我一救,”五格一听这话便连连磕头:“求您跟皇上求个情,恕了我这一回吧。往后再是不敢了的。”
“我瞧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儿,明知道皇上再重礼不过的一个人,敢在这当口生事,可掂量过自己有几个脑袋?”
“娘娘,我就是再糊涂,也晓得颈子上这东西贵重,哪儿能哪儿能在怡王爷灵前生事这事儿真、真怨不得我我一句话没说,谁晓得就叫庄王爷瞧进眼里去了”
那拉氏知道他这番话不切实,但想想他平素作为,的确也是知道好歹的,要说真的闹事,倒也不至于,方才心烦之下话说重了,这会儿也缓过来,只勉强哼了一声:“不做亏心事,不怕鬼敲门,若是你当真没有违礼逾制的地方,也不用上赶着到我这儿来了”
“咳,主子,这都十多天了,再怎么痛催心肝,也得过去不是前儿几个郡王爷也不过是去晚了一步,就被好一通骂,昨儿又是大热的天,元年太后大丧也是这个节气,那会儿皇上还说天热,只叫晚上齐集便罢了。怎么到这位爷这儿,就事事都得跟旁人不同了?”五格原来还拘着,越说倒越觉得自己委屈,不由嘀咕道:“要说依礼制,咱们没一句多话的,可如今哪儿是那么一回事儿啊?分明是皇上自个儿心里不痛快,还盯着大家伙儿一块儿哭天抢地的那一位就真是什么‘宇宙全人’,‘周公再世’,也没道理叫咱们非得全跟着哀恸逾恒啊。”
“住口!就凭这话,要你的脑袋也不冤枉了。”
那拉氏一惊,厉声喝止了一句,看着五格撇嘴的样子,不由得头疼地直揉额头:“就现在这事我还不知能不能给你讨得了情,你要再作死,我可真拦不住。”
五格也知道雍正冷厉起来连亲子都能赐死,绝不会顾惜和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“小舅子”,一缩头再不敢答话。
那拉氏正要歇一会儿,却听得前面脚步匆匆,张口欲吩咐玉秀去打发了来人,却见那头竟是苏培盛亲来。一惊之下,已是不自知地坐直了身:“这会儿功夫你怎么不在皇上身边伺候着?”
“回娘娘的话,正是皇上让奴才来请您往养心阁走一趟”
“这、这会子”那拉氏一怔,下意识站起了身,力持镇定地点了点头往外走,心里却像是被七八双手在撕扯,一句“他怎么样了?”竟是堵在喉间说不出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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